中国往事
发布时间: 2025-02-07
楔子
2025年2月15日,经度107°、纬度30°。
或许,任何人都不会知道将会怎么度过自己的一生。即便是已经活了44岁的我也不知道,自己会在那一天死掉,又或许在某一个清晨再也不能醒来。
站在小屋的屋檐下往外看去,是一个小山丘。小山丘上有一些树,以及一些灌木丛,疏密有致。这么多年,即便是近在咫尺的小山丘,我也没有去到过那里。我们的行动始终是线性,不可能涉足所有的地方。有些地方让我们来走,比如一些路。还有一些地方适合让我们看看,我们或许永远都不会去,比如这个小山丘。初春的清晨总是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,薄雾试图填平坝子前面的空间,这个世界总是希望自己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才好。
小山丘在薄雾的修饰之下,显得格外的写意。不过,并没有人在意那个小山丘。它只是小屋右边的小山自然的延伸,在相连的地方形成一个垭口。以垭口为起点,几条靠山的小路向四方延伸,构建了乡村的交通。
坟
大哥住在垭口边上,建了一个打米房。打米房在工作的时候,会发出非常巨大的轰鸣声,震耳欲聋的那种。轰鸣声非常的嘈杂,在打米房附近根本无法交流。声音就像是村庄的某种呻吟,掩盖了村庄的孤寂与惆怅。也好像因为有了这个声响,小村庄才真实的存在。
根据我的猜测,在下塆的碾槽被废弃时候,碾子就应该无法再碾出大米。于是,大哥就开起了他的打米房。或许也不是这样,应该是大家能够支付也愿意支付打米房的费用以后,碾槽才逐渐被淘汰。因为碾槽的使用虽然不需要支付费用,但需要村民自己支付非常繁重的劳力。也是在碾槽被淘汰以后,打米房也有垄断了所有业务以后,石磨也在分担一些工作量。节约是乡村的主旋律。
即便是打米属于村庄的刚需,周边的农家都需要把米送到大哥那里去加工。在村庄的内部也有市场竞争。大哥的打米房是用柴油作为动力,冬天就有可能打不着。村里后来也有电驱动的打米房。有了市场化的竞争,加工的费用也显得更加的合理。比如曹大娘就选择大哥的打米房。
曹大娘居住的地方离我们的小屋很远,在最远的那块承包地附近。她每一次挑了粮食来大哥那里加工后,都会与母亲聊一会。
“曹明啊,上来坐一会嘛”,母亲热情与曹大娘打招呼。
“要得,我也歇一下”。曹大娘麻利的一蹲,两个箩筐就顺势的怼在小路上。曹大娘把肩上的扁担放下来,不偏不倚的放在两个箩筐之上。
一个箩筐里面装了一些米糠,米糠的上面放了一个包帕包着的米。另一个箩筐里面就净是米,因为米比较重,就要比另外一头少装很多。曹大娘把扁担反过来一放,顺势把自己硕大的屁股放在扁担上。
母亲蹲在坝子边,与下面的小路上的曹大娘聊天。在茂密的竹林之下,时不时的有一阵风吹过来,各自都是一激灵。
曹大娘的独子应该比我年长,在我还不怎么记事的时候就在屋后的水库淹死了。听说是在水库边上放牛,然后下水洗澡,然后就出了事。
后来,她抱养了一个女儿。与母亲絮絮叨叨的聊一些有关养女的情况或问题。我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一些。她的老公也是长期出去干活,与那个时代的农村家庭一样,家里的农活都由妇女来承担。
在我的大脑里,几乎没有曹大娘的印象,也许应该见过一次他的丈夫。有关他们的最后消息,是他们后来也怀上了自己的孩子。于是与出嫁的养女也没有了什么好关系。
她的儿子要是不死,如今也应该有40多岁。或许考上大学,然后幸运的成为一个公务员。又或者早早辍学,南下打工打螺丝、做牛马。然后娶妻生子,成为春运大军里的一员。
而今,他只是一个曾经活过几年的人。听说,他被草草的埋葬在水库后面乱石堆里。因为年纪太小,都没有一堆属于自己的坟。

农奴
一个人如果没有及时死去,大概率会成为一个农民。
也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幸运,能够成为一个农民。农民是一个经济分类,而农奴才是一个人的政治身份。麻木一点的农人会好一点,不用去感受和承担西西弗斯的痛苦和绝望。后来从农村走出来的农民后来被称之为农人。农人会走出乡村,去到诸如广东、浙江这样的地方做农民工。
农民工是一个非常奇怪的词,描述的是一个农民如何成为工人的过程。农民本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,拥有能够养活自己的土地。不过,这一代人对此没有太多的信心。饥饿让他们拥有更多的勇气去冒险。
大多数孩子被送了出去。他们一无所知,除了一身简单的衣服,怀揣着仅有的一点盘缠。去到异地他乡,也算得上一无所有。
村里往往不会流传外面的消息。特别是外面的信息与村里无关的话。去广东的邻居会带回来一些信息,比如进厂的路子。这对于村里人来说,也需要时间来消化和决定。比如是不是要与出过门的人攀攀交情,希望孩子能够在春节后被带出去。
对于这样的冒险,每一个家庭都需要认真的对待。不是每一个家庭都能够做出决定。对孩子来说,在家千般好、出门万事难。其实,我们都知道,在家也没有啥好,也就是不会无缘无故的饿死。如果是死了,一定是死得明明白白。出门了以后,谁也不能确保什么安全。
出门就是背井离乡,除了期待吃个饱饭,就是希望能够挣到一些钱。毕竟,出门的路费也是家里人卖鸡蛋凑得,不能花得不明不白。如果能够进了厂,能够拿到一份收入,而厂里也是包吃包住。对于农人来说,这也算是混上了比“皇粮”差一点的待遇。
在打工与种庄稼的选择里,能够当公务员肯定是最好。不过,要当公务员,当官,考大学是基本的通道。这对于我们的村里的风水来说,显然有一点要求过高。
村里也不是没有考上大学的例子。这是跳龙门的鲜活例子,是激励一波又一波孩子努力学习的源动力。是拿锄头还是拿钢笔,是穿草鞋还是穿皮鞋,是晒太阳还是坐办公室的选择。
即便如此,大多数孩子还是没有办法在教室里安静的坐到放学的时间。没有了出头之日,在选择种地还是出门打工之外,还可以选择学一门手艺。这是农奴最后的出路。
吃饱饭
世世代代的农人都想吃一口饱饭,不受饥饿与恐惧。又或许,饥饿就是最大的恐惧。
40年前,母亲决定在疆土塆修建小屋的时候,也应该知道疆土塆就是一个坟场。又或许,大多数福地都曾经是坟场。从人类开始懂得埋人开始,活下来的都会死去,而死去的人都曾经有属于自己的坟。
大多数人活着只是为了别人能够吃饱饭,而自己用尽全力也没有吃到一口饱饭。仅仅是吃一口饱饭,或许就是大多数人的人生意义。
从1983年开始计算疆土塆修房子的次数,往后一共是两次。而往前拢共有几次,并没有人记录,也没有记录的意义。即便是同时代的城市,也并没有书面的档案资料去记录一间民宅的修建、维修或者重建。
历史往往只记载皇帝的起居和言行,对于功则歌功颂德,对于过则曲意逢迎。大抵上是不会在意那个地方有什么变化。当然,这样的情况也只能是发生再过去。在当下修房造屋还是要有政府的审批。没有审批的私搭乱建会被政府的卫星看见,每一点变化都会在对比中被暴露出来。
没有人会注意到母亲只是喂了两头猪,就有了修建房屋的决心。当然,主要的信心还来自其父亲的支持。在物质极度匮乏的时代,即便是修建两间砖瓦房也是非常的不容易。
挖地基是父母的首要任务。为了节约粮食,最好的选择就是自己干。左邻右舍、内亲外戚也不是不愿意帮忙。但即便是只管一顿饭,也是承担不起。
一家人的口粮本来就不够一家人吃。只有万不得已才会请帮手,才愿意搭一顿饭。这与民风的淳朴与否没有关系,为了吃饭,为了吃一顿饱饭,一天的劳动力也就是只能换取三顿饱饭。
即便是土地上的野草和杂树都有它的作用和使命,都可能成为农人的某种资源和依靠。野草可能是猪饲料,杂树可以作为燃料。
农村通过粮食向外输送完资源后,留下来的粮食也就只够糊口。要等到一个叫周怀林的人提出了意见,农人才不要缴税纳粮。
背井离乡
当大多数农人都不用缴税纳粮的时候,也有很多的农人去外地务工。他们只是在春节才会回到农村。
如果一直待在农村只剩绝望,那么去到外地务工也会失望。因为挣到一些钱的农人按揭的房屋和汽车,背负了债务的农人失去了选择回乡的可能性。也因为欠债,同时失去了在城市住下来的能力。
最早出去打工的人都是乘坐长途大巴车,也有的人坐绿皮火车。不管怎么出去,所有的出行都需要我们具有非常高的忍耐力,直到私家车的普及。(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