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在前的话：1994年，李慎之先生撰文介绍杨荫杭律师，标题是“通才博识、铁骨冰心”。杨荫杭字补塘，笔名老圃，部分文章收集在《老圃遗文辑》。文辑收集了杨荫杭在《申报》副刊“自由谈”上发表的数百篇文章。文章很短，但内容却涉及到中外历史、地方文化、社会不公等许多方面的问题。

求学经历

杨荫杭的祖父在杭州作过小官，两代人都是只有住宅没有田产的穷书生、穷小官。1895年，17岁的杨荫杭考入天津中西学堂。该学堂由盛宣怀在1895年创办，教员配备、教学计划、讲授内容和教科书选择、实验室器材等方面都采用美国模式，故有“东方康奈尔”之誉。第二年改名为北洋大学堂，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所官办大学。后改名为国立北洋大学，1949年以后又改名为天津大学。1897年，因故退学，随后，又考入刚刚在上海成立的南洋公学（交通大学的前身）。1898年，杨荫杭被南洋公学保送到日本，入早稻田大学深造。两年后，成立“励志会”。戢元丞、张瑛绪、钱承志、富士英、曹汝霖、王宠惠、张继、章宗祥、雷奋和日本进步党领袖犬养毅等人都与这个组织有很深的关系。1902年，杨荫杭尚未毕业就返回中国，在澄衷学堂当教员。1906年，杨荫杭远赴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攻读法律专业，开始对西方民主法制作系统研究。1910年杨荫杭学成回国。他的硕士论文是《日本商法》，被收入宾夕法尼亚大学法学丛书第一辑。回国以后，杨荫杭经末代状元张謇推荐，在北京法政学堂任教。肃亲王善耆听说他精通东西方法律，便请他利用晚上的时间为自己讲课。   

从政经历

辛亥革命以后，杨荫杭就任江苏省高等审判厅长兼司法筹备处处长。不久，调任浙江省高等审判厅长。

杨荫杭上任后，接手一件恶霸杀人的案件。这个人仗着自己与督军有裙带关系横行霸道，欺压百姓，甚至把杀人不当回事。民国初年，各省的督军、民政长和高等审判厅长，实行三权分治的制度。当时浙江的督军是朱瑞，民政长是屈映光。屈曾为这个恶霸说情，但是坚持司法独立的杨荫杭还是以“杀人偿命，不能宽宥”为由，将这个恶霸判处极刑。为此,屈映光在晋见袁世凯的时候，以“此人顽固不灵，难与共事”为由，先告了一状。幸亏袁世凯的秘书长张一麐是江苏无锡人，在他的干预下，袁世凯亲笔批了“此是好人”四个字，然后把杨荫杭调到北京。

不久，袁世凯称帝失败，黎元洪上台执政，杨荫杭被任命为京师高等检察厅厅长。1917年，有报纸披露许世英在担任交通总长期间，任用亲信担任铁路局长，并假借调查之名要求各路每月进贡一千元。另有报纸披露，许世英卖官鬻爵，济南铁路事务所所长、徐州车务段段长、浦口港务处处长等人皆因贿赂许世英而得到官位。更恶劣的是，许世英还在对外交涉中有致使国家财政损失上百万元的嫌疑。杨荫杭得知这些消息后，便下令传讯徐世英并把他羁押起来。

许世英是近代中国政坛的著名人物。早在八国联军攻占北京后，他就因为护驾有功得到清政府重用。1907年东北设立行省后，他被任命为奉天高等审判厅厅长。1910年，他奉命赴华盛顿参加万国司法制度及改良监狱会议，会后又考察了十余个欧美国家的司法制度，被视为近代司法制度的专门人才。辛亥革命期间，他与山西巡抚张锡銮联名吁请清帝退位，拥护袁世凯上台。民国成立后，他先后在袁世凯、黎元洪、段祺瑞政府担任大理院院长、司法总长、内务总长、交通总长和国务总理等职。按理说许世英也是司法界元老，杨荫杭的前辈，但是杨却不顾一切地传讯了他。许世英被扣押后，许多人前来说情，致使杨荫杭家“那一夜的电话没有停”过。最后，许世英被宣告无罪并辞去了交通总长的职务；杨荫杭也辞去高等检察厅厅长，于 1919年离开北京回了无锡。

从写手到律师

回到家乡以后，杨荫杭患了伤寒，病情最严重的时候，已经到了准备后事的阶段。1920年，杨荫杭病愈之后再次到了上海，出任上海《申报》社副主编。《申报》是中国近代史上创办最早、时间最长、影响最大的一份报纸，也被视为新闻自由的典范。特别是该报副刊《自由谈》自1911年问世以后，始终以文人论政为特点，在主张民主自由、抨击社会时弊、揭露官场腐败、推动社会进步等方面，起了重要的作用。当时杨荫杭已经年过不惑，他能够加盟这家报馆并担任要职，对他个人来说是一个重要的转折。《老圃遗文辑》就是收集杨荫杭在1920年到1925年间，在《申报》发表的600多篇文章结集而成。

1923年，杨荫杭迁居苏州，专营律师事务，兼为报刊撰文。杨荫杭买下了被当地人称为“一文厅”的大宅院定居下来。杨荫杭把律师的工作称作是与别人“吵架”；他在法厅上为人辩护时，经常跷起二郎腿。杨荫杭在法厅辩护时中风，说不出话来，从此他放弃了律师工作。此后，他致力于《诗骚体韵》一书的写作。

中日战争期间，杨荫杭流离失所，辗转于苏州和上海之间，在战争结束前夕去世，享年77岁。

写在后面的话：北洋政府是正式走向共和后的第一站。1912年，时任司法总长的徐世英饬令“凡未入党者，不得挂名党籍，已入党者，即须宣告脱党，倘以党籍关系不愿脱党脱离，尽可据实呈明，将现充法官职务即行辞职。”1920年大总统申令司法不党主义。虽然北洋司法在当时的政局动荡的情况下，存在司法权不统一，人才缺乏等毛病，不能不说，其初衷和方向都符合法治的精神。不过，军阀政治之下，司法独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。杨先生是这段时间的见证者，也是参与者。

律师是一门职业，也是一种特别的人生状态。在法律服务行业精耕细作，安身立命未尝不可。能够通过参与法律服务，体会、感受人间百态，发出时代的声音更是一件幸事。通过观察民国法律服务者跌宕起伏的人生，我们也可以从中感受历史的某些温度。杨律师或许代表了律师作为一个不同的声音、不同的力量出现在古老的中国。我们从不同的角度介绍了杨律师，只为向大家介绍律师在民国的状态，律师之于启蒙阶段所做出的努力。

很多人可能还是不知道杨律师是谁。或许有的人知道他女儿的名字——杨绛，一个被尊为先生的女人。有人会说，是不是因为杨绛我们才找到了这个曾经以律师为职业的家伙。或许，你真的猜对了。与杨律师同时代的律师不少，只有杨律师才有杨绛这样的女儿。杨绛曾写下这样的话：“我父亲如果解放后还在人间，他会像‘忙人’一样，成为被‘统’的‘开明人士’呢，还是‘腐朽的资产阶级’呢？父亲末一次离开上海的时候，曾对我卖弄他从商店的招牌上认识的俄文字母，并对我说：‘阿季，你看吧，战后的中国是俄文的世界。’我不知道他怎样迎接战后的新中国，料想他准会骄傲得意。不过，像我父亲这样的人，大概是会给红卫兵打死的。”杨绛先生与钱钟书的女儿钱媛以俄文为专业算不算杨律师的“安排”，钱媛的丈夫在文革中自杀会不会是弥补杨律师的缺呢？